林(白荊迴廊)

明庭市多雨。
往年到了這個時節，總是連日的烏雲密佈，現在雨水更是隻增不減，一年半載也難見晴天。
四周沒有行屍的蹤影，空氣潮濕，枯林寂靜，是難得的臨時駐紮地。但男人對這一切完全沒有興趣，他關緊窗戶，拉上還算完好的窗簾，將世界隔絕在外。
然後坐在房間中央唯一一把破舊的椅子上。
眼前是連成片的青綠色光點，不一會，顏色漸漸暗下去，扭曲變形成了幾個灰黑的影子。他們圍成圈，黑洞洞的槍管像無數雙眼睛盯著中間的獵物，某種冷硬的觸感抵上後腦。
他不為所動，只是雙手舉起，張開嘴，用同樣的東西緩緩抵住了自己的上顎。
子彈已經上膛，只需要扣下扳機，只要一下……
手指用力的瞬間，耳朵捕捉到了某種聲響，那聲音越來越大，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，又似乎在遙不可及的頭頂，匯集成了一段熟悉的——

緩緩睜開眼睛，世界重新在眼前成像，林發現約斐爾正握著自己的手，表情很是擔憂。對方的舊錄音機中按下了播放鍵，不大的室內反覆盤桓著那段夢中的旋律。
 「……那首曲子……」
 「夏生彈的，那首。」
 「哦對……你錄下來了。」
 「林，想要槍？」
 「……不用在意，我只是在做夢。」
 「噩夢？」
 「嗯。」
一般情況下，不瞭解內情的人往往會順著話題開始詢問夢的內容，但約斐爾不會。他只是看著林坐起來扶住額頭的動作，一句話都沒說。
 「我睡了多久？」
 「九分二十一秒。」
濃重的疲憊如吸過水的紙緊貼在林身上，他感到一陣昏沉，卻又異常清醒，即使閉上眼睛，那些在眼前黑暗中跳躍著的無數不成形的影像，也不允許他再入睡。
 「……好累……」
林茫然地嘆氣，一言不發地靠在牆邊，垂下的亂髮將他的表情擋得嚴嚴實實，流露出一股將人壓倒的頹唐。
平時絕不會說的話，在約斐爾面前輕易就脫口而出。他知道自己不該依賴這個少年的「特殊」，可在對方面前，無論做出什麼事都不會被定義為「異常」。約斐爾對一切視若無睹的樣子，讓他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。
 「好累。好累。」約斐爾坐在林身邊，低聲重複了兩遍，像是在努力理解，然後抬起臉，「死掉會更好麼？」
 「……什麼？」
 「媽媽跟我說過，『要是能死掉就好了』，很多遍。」
這個身上滿是謎團的少年極少提起自己的過去，說不好奇是假的，但從相遇之初，查爾斯和林都默契地沒有問過任何有關其身世的問題。即使約斐爾偶爾提起一點，也只是默默地聽著，不會追問。
他們瞭解他的奇特，也從那隻言片語中瞥見他難以癒合的傷口。無論別人如何看待，他們都將約斐爾視作普通的孩子，也許鈍感，卻依然保有痛覺。
 「你和我像。」約斐爾不止一次地說過這句話。沒人知道他具體指的是什麼——也許這話對本人來說沒有什麼深層含義，但林深有同感，他抬起手，將那順滑的綠色頭髮揉亂。
 「但是……」
 「但是？」
 「我還不想死。」
少年抱著膝蓋，抬起臉看向身邊的人，紅色的瞳孔閃動著攝人心神的光。
 「紅茶很好喝，大家一起很開心。」
 「我喜歡我們。」
沉默蔓延開來，室內的光線愈發昏暗，林垂下頭，突然注意到自己和對方的胸前的一點亮色——即使是難見晴天的世界，磷灰石依然因彼此的溫暖發光。
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猶豫著沒有扣下扳機的原因。
 「是啊，我也是……「
 「說過了，你和我像。」
「嗯。」

提交完加入特遣隊的申請許可後，林長舒了一口氣。
他知道自己不會落選，作為以第一名的好成績畢業的訓練兵，幾乎每位教官對他的評價都是「聰明刻苦」，似乎天生就該走上這條路，只有他知道自己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。
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，理想就在路的正前方向他招手，林需要做的只是向前走。
他拿出電話按了幾下，但撥出許久也沒有回應。仔細想了想，青年走向最高的那棟樓，果然在頂樓天台發現了自己想找的人。
高大的身影正憑欄眺望，無端透出一種寂寥。林無聲無息地走上前，輕拍了下對方的背。
 「餵。」
 「啊……老林，別嚇唬我啊。」
 「是你太沒有警惕性了，想什麼呢？」
注意到對方手中被風吹得作響的紙張，林伸手抽過，上面頂頭寫著分配申請表幾個大字，與自己剛剛交上去那份一模一樣，不同的是手上這張除了名字都是一片空白。
 「還沒決定好麼？」
 「嗯，你呢？」
 「交了。」
 「真是連猶豫都沒猶豫過。」
 「因為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想了，再遊移不定，幾年過去怎麼也把想法理清楚了。」
 「……」
查爾斯默默接過林遞迴去的申請表，沒有回話。記憶中的對方總是樂觀而爽朗，從未見過他這麼迷茫低落的時刻，林也不由得被傳染了幾分，無言地趴在欄杆上拄著臉望向遠方。
 「申請期限還有幾天，慢慢考慮吧。」
 「老林。」
 「嗯？」
 「你為什麼決定加入特遣隊？」
 「怎麼突然問這個？」
 「畢竟你的成績還有一些……嗯，待遇更好也更安全的選項吧。」
 「……可能就是因為危險吧。」
 「？」
正好與查爾斯的目光相撞，他生硬地別過臉，聲音悶悶的。
 「越是危險的任務，越需要能力強的人去完成……我想儘可能做得更多，幫到更多的人，就這樣。」
 「話我明白了，你幹嘛把臉藏起來？」
 「……」
 「難道……有人因為這個笑話過你？」
 「沒什麼，我不在意。」林重新站直，表情也一如往常。「我會做我認為必須做的事。」
 「我知道。」
他笑著嘆口氣，望著與自己並肩的好友，他能感覺到，那種執拗甚至是頑固的性格，和某種無名的使命感，始終流淌在這名青年的血液裡，促使其一路勇往直前。
查爾斯不明白它們從何而來，但一直將這些看在眼中。
 「要是這位優秀的特遣隊員能少挑點食的話就更好了。」
 「……我能吃……只是留在最後吃而已。」
高大的身影笑起來，笑聲消失在高樓間的風裡。
 「我會負責盯著你的。」
 「你……」林看著對方一邊說著「都弄皺了之後重新領一張吧」一邊將表格收起來，後知後覺地明白話中的意思，還沒等他說些什麼，查爾斯就伸手拽了他一把。
 「走吧老林，吃飯。」
 「……哦。」
 「交過申請之後還有幾天假，準備去哪？」
 「沒什麼計畫。」
 「要是沒事的話來我家吧，我爸媽還挺惦記你的，最近一封信還在唸叨上次探親假沒能讓你吃到我家餐館的招牌菜。」
 「那我就不客氣了。」

申請人：監督
通訊地址：森羅-海臨-天境特區-南柯大道1101號白荊科技大樓
申請事項：對受監管人員林進行取保申請
申請理由：
受監管人員因精神狀態及異化相性指數出現異常，於森羅歷1121年2月14日被遣送至九旻基地進行封閉式管理。管理期間未見過激行為，現正式提出取保申請。
擔保人將對該名人員的行為提供擔保並遵守所有取保條件，如若違反，監督將承擔相應法律責任。
根據《海臨異世公共管理法》第73條規定，特此提出申請，請予批准。

部門意見：批准取保

白荊科技論壇>水區>廣場
[隨便水水]論走廊盡頭的神秘儀式！

1L 寫不完了真的寫不完了（po主）
如題，感覺最近突然有很多人會隨機刷新在109樓，走過路過還往10號宿舍門口放東西？

2L 柚子啤酒推廣大使
我知道我知道！是最近新入職的那個同調者！啊……不過人來了也有倆月了還能算新嗎？
等下好像也不能算正經入職（。）

3L 怒火中燒烤
不是正經入職是什麼意思？

4L 柚子啤酒推廣大使
【回復 3L】咳咳，天機不可洩露。

5L 事已至此只能事已至此
樓上已經開始跑題了，這就是水區！

6L 吃飯用貓擦嘴
這就是水區！

7L 寫不完了真的寫不完了（po主）
無意義複製黨將被我原地逮捕！

8L 匿名
來正經答題一下，10號房間住的是林，受過九旻監管，一開始還有人擔心安全問題，結果發現他連房間都不願意出，後來不知道監督說了什麼，才開始宿舍醫療部兩點一線，再之後又加上了訓練場，偶爾還有人見過他繞路去食堂。
不過到現在還是不太願意跟人交流，晝伏夜出的，說過話的應該一隻手都數的清楚吧。

9L 怒火中燒烤
匿名回答肯定是真的，跟你混了！

10L 吃飯用貓擦嘴
晝伏夜出，是熬夜的小能手！

11L 呆毛划船
等下，這個房間在米達斯對面吧，哇這個宿舍安排……

12L 匿名
【回復 8L】本月茶水間兩次，監督辦公室五次，醫療部三次，食堂兩次。
監督成績遙遙領先！

13L 怒火中燒烤
不是，怎麼還有負責計數的！！你們也太那個了……
話說監督知道自己又贏了一項奇怪的比賽嗎？

14L 寫不完了真的寫不完了（po主）
那門口的那些東西是怎麼回事？今天路過的時候我還瞅了一眼，什麼都有，蛋糕啊拳套啊文具啊，送大白菜的我都忍了，怎麼還有送花的？？？

15L 吃飯用貓擦嘴
不是我說，每天路過看見那門口總是堆點東西，感覺有點微妙……

16L 柚子啤酒推廣大使
別說了，好地獄，真的好地獄。

17L 就愛做衣服別管我了
不用擔心，Sweeper每天都會清理，不然你們以為之前那些東西是怎麼消失的。

18L 呆毛划船
不要給我們小甜心增加工作負擔啦！

19L 吃飯用貓擦嘴
說起Sweeper，我今天路過108樓還見證了個歷史性時刻——
他 出 門 了！

20L 怒火中燒烤
別把人家說得像出洞一樣……
所以上哪去了？

21L 吃飯用貓擦嘴
因為太好奇我就一直跟在後面（對不起！）結果發現他主動和Sweeper搭話，還把手裡提著的袋子給對方了。

22L 就愛做衣服別管我了
Sweeper服裝設計部的人來搶答一下，裡面是件衣服！就是他常穿的那件外套，好像是因為衣領上的縫線鬆了，就去問了下小甜心哪裡能縫。

23L 柚子啤酒推廣大使
【回復 22L】他居然也會找人求助嗎？不對，他怎麼會認識Sweeper的？

24L 就愛做衣服別管我了
【回復 23L】Sweeper會關心白荊科技的每一個人！
正經回答是因為林本人失眠超級嚴重，偶爾半夜出門碰到過幾次就熟起來了，怎麼說呢，別忘了我們小甜心可是1120年度白荊科技最佳心友獲得者！！

25L 柚子啤酒推廣大使
嗚嗚世界破破爛爛，小甜心縫縫補補！

26L 呆毛划船
嗚嗚世界破破爛爛，小甜心縫縫補補！

27L 寫不完了真的寫不完了（po主）
嗚嗚世界破破爛爛，小甜心縫縫補補！

28L 吃飯用貓擦嘴
po主怎麼也開始複製起來了，說好的逮捕呢？

29L 就愛做衣服別管我了
等一下負責縫的是我們設計部的成員誒……算了，嗚嗚世界破破爛爛，小甜心縫縫補補！！！

海臨泊通港，臨濱公墓。
風從海上吹過來，陽光照得人身心溫暖。監督捧著一束百合，林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，像是隨行，又像是在護衛。
「偶爾出來走走，感覺還不錯吧？」
「嗯。」
監督在一塊墓碑前停下，與其他墓碑相比，眼前這塊顯得尤為乾淨，剛剛洗刷過的痕跡在陽光下有些閃閃發光。
「食物還在保質期內，艾摩訶剛剛離開麼。」
監督蹲下來，將花束放在一旁，撫摸著面前冰涼的文字。
林看了看墓碑上的姓名：「克里斯汀。」
「他是一位來自烏瑞亞的同調者，性格開朗，很快就融入了這裡，在β小隊的表現也很優秀。」
「……發生了什麼？」
「在一次突發事件中，為了把對普通人的傷害降到最低，我啟動了引爆裝置。在場的很多工作人員不得不直面那場能量衝擊，克里斯汀的異核因此不幸發生了病變。」
「……抱歉。」
他/她搖搖頭，隱去臉上的悲傷站了起來，「除了小熊，還有很多在天隙事件中喪生的人長眠於此。」
「是和黑曜日發生在同一天的事件？我在九旻基地時聽說過。」
「嗯，時至今日，仍然有很多人受到影響，遭遇不幸……」監督抬起頭，看著高空的流雲被風推著變幻成各種奇妙的形狀，腦海中閃過一個坐在鋼琴邊的挺拔側影。
「我偶爾會一個人來這裡待上一會。」
「為了……記住麼？」
「為了想清楚接下來的路，也為了做出不讓自己後悔的決定。」
「……你想說什麼？」
「生命重逾千鈞，在任何世界都一樣。背負不住人命，不可恥。」
「你找我來，就是為了說這番話？」
「其實我還有很多想說，比如『不用擔心』，比如『不要為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』，比如『即使很慢，也要嘗試著從過去走出來』，但我知道，這很不容易。那些往事，早已將你們的內心燒成一片布滿裂痕的焦土。」
他/她停頓了下，繼續說道。
「可能世上的確存在著痛苦更為深重的人，但這不是一場衡量苦難的競賽，『輸』的人必須立刻變得風輕雲淡。」
「林，你不需要假裝『正常』。」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男人垂下眼睛，盯著墓碑前被風吹動的花束。
「不正常的人，只是麻煩，是負擔。」
「森羅是個相對穩定的世界，相對地，風險承受能力也更高，所以一點小麻煩，不在話下。」
「你們的世界依然危險，不能掉以輕心。」
「我不否認，但沒關係，已經不會有人因你而受傷了。」
疾風乍起，監督扶住飛揚的外套，直視著林的眼睛，尾調輕快。
「林，如果你覺得很難再相信自己了，那就相信我們吧。」

老林：
原諒我不告而別，但事發突然，還記得當年那個在你和吳隊之間的傳信兵麼，他沒死，我發現他混跡在一夥遊蕩者的隊伍裡，沒法不立刻動身。以前身上不管受了多重的傷，你都能挺過來，只有這事，這道傷口，怎麼也無法彌合，多年來，都在不間斷地淌血。
約斐爾的事，每個人都不能釋懷，他也許是那最後一片雪花，但我不想看到你一輩子被雪崩壓垮的樣子，而上天此時讓我碰見那傢伙，不得不說是某種啟示。
還在特遣隊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，一個人能在意的生命是有限的，所以我想要「救」你，不管付出什麼，就像你以前對我做的那樣。
我一定會幫你查清當年的來龍去脈，還是一樣，人間煉獄，去哪裡我都可以陪你，但我更希望你活下去，不光比別人活得久，還盼著總有一天，你能原諒自己。
囉嗦了這麼多，我其實就想說一句：
好好活著，老林，只要活著，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。

在遇到夏生之前，磷灰已經「順手」救過了不少人。約斐爾對此無所可否，而查爾斯早已習慣林奮不顧身的個性。
何況在條件尚且允許的情況下，他也同樣想幫助別人。
在黑曜日這場驟然且聲勢浩大的震動平靜下來後，兩人已像在特遣隊那樣，籌劃著下一步的動作。在巨大的災難面前，人們必須學會依靠彼此。
因此，他們總是在提供幫助後試圖與這些陌生人交流。然而黑曜日摧毀了一切，包括人的精神，這使得很多人仿若失去了言語般，只能麻木地重複著咒罵、消極和感謝。
安撫沒有效用，漸漸地，磷灰三人也像是被傳染一般失去了交流的慾望，直到遇見這名新的同伴。

看著想笑又想憋住、表情十分古怪的夏生，林搖搖頭。
「想笑就笑吧。」
「沒……你們也挺不容易的。」
「就是啊。」查爾斯有點垂頭喪氣，「真就只是想聊聊天而已。以前的工作，興趣愛好，明明有很多可聊的不是麼……雖然放在現在可能是意義不大。」
「普通的聊天，也變成一種奢侈品了。」
「為什麼呢？」
「可能是因為，已經對別人的事喪失興趣了吧，你們這種傢伙才是少數。」
就像是被經歷困住了一樣，每個人被迫登上名為災難的舞台，拿到屬於自己的身份——倖存者、受難者、異能者、普通人……身處不同的陣營，只能按照劇本，說出符合身份的話。
夏生沒有將這些說出口，只是默默地打開了一罐魚肉罐頭，看著查爾斯誇張地嘆了口氣。
「這種事……也太叫人孤單了。」

《九旻基地取保申請》
《1121年海臨年輪蛋糕紅黑榜》
《武器技術部兵刃保養記錄》